晓棠

催更请评论,别无他法,嘿嘿

手可摘星辰51

第五十一章

 

 

午夜,环城高架上,时速逼近200的车里,秦添坚毅的下颌线几乎绷出一个扭曲的弧度,他要被自己气死又气笑了。

 

 

再一次落荒而逃……

 

 

可真是,太有出息了。

 

 

那人只是用了一个视而不见的眼神,便打败了他所有伪装的坚强。破釜沉舟地来,灰溜溜地走。

 

 

再没有勇气踏前一步,谈何质问,哪来的说清楚。

 

 

秦添眼中干涩血红,乍看,如一头落入陷阱拼死挣扎的猛兽。他心口闷着一团随时随地可以爆炸的液化气,到处都是燃点,一触即发。猛地将油门踩到地,又“嘶拉”一声急促地停下,长久的嘶鸣,震耳欲聋,差几米就迎面撞上的长途卡车司机探出头来,破口大骂。

 

 

“精神病啊!想死自己去死,别连累别人!”

 

 

秦添伏在方向盘上,已经跳到喉咙口的心脏许久都落不回去。适才那一瞬,是他这辈子离死亡最近的距离。无论是厌世的病人还是垂暮之年的老者,或是像他这样对人生没有更多奢求的行尸走肉,或多或少都在心底想过,也许自己是不畏惧死亡的,甚至有人会挂在嘴边。

 

 

可死到临头那一刻的实际感受,比想象中要恐怖得多。根本赶不及用理智来接收用思维来分析,那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生理反应。身体颤抖、内脏战栗,心慌、干呕,止都止不住。呼吸又快又乱,氧气大口大口吸进来,却输送不到肺里。血液几乎逆流,大脑在短暂的空白短路之后,不受控地循环播放过往人生中从任何渠道获取过的关于车祸的影像。残肢断臂,血肉模糊……

 

 

秦添不合时宜地想到,刚到秦家前两年,为了避免丢人,秦兆和没有马上把他送到学校,而是为他量身定制了所谓的“继承人”课程。其中,还有绑架逃生这一项。可能是他摆不清位置头脑发热,也可能是当时圈子里流行,或者单纯的是自己刀口舔血的生涯影响,总之,整得煞有介事。

 

 

当时,秦添也是怕的。一个刚从山村被人捕获到城市牢笼里的小野兽,一点儿风吹草动都免不了草木皆兵。何况,绑架课程设置得颇为逼真。

 

 

不过,如今再回想起来,即使是被捆绑关在地下室误以为弄假成真时的瑟瑟发抖,与刚刚跟死神擦肩而过的真实恐惧相比,也不过小巫见大巫。

 

 

呼吸渐渐缓下来,思绪却愈加发散。如灵魂离体出窍,飘在半空,一半时回不去,便开始审视这小半辈子,走马灯似的过往。

 

 

陪魏姗住院的那些漫长的时日里,秦添经历了无数次旁边病房的邻居来来往往,生生死死,他曾天真地以为,这便是看惯了生离死别。今天才发现,那些可以预见,有时间去做心理准备的死亡与猝不及防地接近死神,不是一个概念。曾经,他久久不能释怀,魏姗在最终弥留的大半天里,一直是昏迷状态,不曾醒来过,一句话都没有留下。此时此刻,他突然又有一点庆幸,或许不用清醒着面对死亡,本身是一种命运对被其亏待了一辈子的女人,临终馈赠的吝啬的一丁点儿幸运。

 

 

 

他又毫无预兆地极其罕见地想到了秦兆和,那个死因不详,马革裹尸,差点儿连个像样的葬礼都没混上的“人”。其实,秦添不知道该如何界定他这个血缘上的父亲。华都的上流圈子里,大家当面称呼他“秦总”、“大哥”、“财主”……背地里戳他脊梁骨,“土包子”、“暴发户”、“上不了台面的地痞流氓”。实话实说,秦兆和的发家史充斥着算计与背叛,堪称不择手段,够狠也够豁得出去。但他的确做到了绝大部分人几辈子都做不到的阶级飞跃,若是早生个几百年,赶上用拳头枪杆说话,奉行打砸抢的年代,说不定还会被称上一句“枭雄”。

 

 

这样一个坑过人也被人坑过的恶霸,人生最后的阶段是被自己的儿子和属下联手出卖,猝不及防。在监狱里还没来得及缓过神来,又被相关利益者以自保为前提迅速牺牲掉,沦为他信奉的权钱交易的牺牲品。

 

 

秦兆和到底是怎样死去的,临死前在想些什么,秦添从未触碰过这个话题,他不敢也不愿意承认他内心的痛苦与恐惧。

 

 

在面对魏姗的时候,他无数次告诉自己,秦兆和的人渣行为毁了他们母子原本平静的生活。他抛妻弃子就够恶劣了,十几年后又生生让他们骨肉分离,将年少时一意孤行钟情于他的善良女人,折磨得遍体鳞伤,毁了她一辈子。而对于他,所谓的唯一继承人,也不过是秦兆和迂腐思想下的牺牲品。他欺骗秦添控制秦添,如果不是秦添装得足够听话,他毫不怀疑秦兆和早就会用魏姗的性命来威胁他。

 

 

他是一个没有感情,没有底线的混蛋。秦添恨他,急欲摆脱他。所以,他收集秦兆和的犯罪资料,和霍顺合作交易扳倒他,救出母亲。这一切,理所当然,问心无愧,他不后悔。

 

 

 

可,他是真的没有想要让他死过。所以,当秦兆和的死讯在隔了许久,不经意间传来,秦添心里莫名其妙地咯噔一下。他想,或许是因为遗憾因为不甘心吧,这个折磨了他母亲这些年的恶魔,不该死得太早,他该付出经久失去自由的代价。

 

 

不过,他死了,悄无声息地死了。所有的仇恨和抱怨突然没有了目标,轻飘飘的,无处落脚。

 

 

他的确没有后悔,也从不在清醒的时候试图回忆。只是,午夜梦回,半梦半醒,有那么几次,他看到一个浑身血淋淋的人站在他床前,不断地问:“为什么,为什么?小添,我对你不够好吗,我害过很多人,儿子,可我没害过你啊。”

 

 

 

秦添压抑地发出一声类似于兽类悲鸣的呜咽,汇聚成一团乱麻的悲观的崩溃的负面情绪从四面八方涌过来,将他的灵魂高高抛起,远离肉体,扯烂撕裂。

 

 

意外来临的刹那,第一反应是本能,无法控制。但随着神志的回归,侥幸活下来的人又会被拽回无情的现实。有那么一个瞬间,秦添竟又不自主地想象,若是他刹车踩得再晚一点,是不是就不用面对承受不住的痛苦迷惘。

 

 

在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的认知中,秦添都是高大的坚硬的冷冽的,类似一块石头一棵树一堵墙,不会脆弱不可以悲观。从小,他是村里的孩子王,是妈妈的保护神。到了秦家,他是被歧视被嘲笑的野种,却硬扛着走到除了出身谁也挑不出个不字的程度。直到幸运女神将盛星竹带到他身边,他祷告焚香他无比庆幸,他甚至以为自己人生前二十年的苦难,都在遇到少年那一刻,全部变得值得。

 

 

他收起一身的尖刺,软了下来。最终,他遍体鳞伤,却也认命了。他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好的运气,他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摘下夜空中最亮的那一颗星。

 

 

他的人生从来都没有什么救赎,没有……

 

 

做石头做树做墙,硬惯了,倒也真有几分刀枪不入。可一旦软下来,人的躯体会流血会疼。受伤变得容易,而疗伤复原的过程却慢得好似一眼望不到头。

 

 

五年,他以为伤疤愈合了,其实不过是没人碰的障眼法。一旦触上去,便掩盖不了内里的腐烂化脓,坏到骨子里,痛彻心扉。

 

 

“明明就要撞上去了,为什么要踩刹车。”

 

 

“死了多好,一了百了,不用再一次面对卑怯的爱而不得。”

 

 

“秦添,这个世界上没有在乎你的人,孤魂野鬼,有意思吗?”

 

 

 

“有!”秦添缓缓抬头,对虚无的夜空狠咬着牙道。

 

 

他把所有的车窗落下来,任由呼啸的夜风穿堂而过,凛冽地冷酷地,将沸腾的恐慌懦弱的屈辱全都一扫而空。

 

 

重新启动车子,缓慢地行驶在城市主干道上。秦添随便选了一家街边灯火缭绕的酒吧,自己把自己灌到烂醉。

 

 

不知道粗暴地推远了多少个扑上来的狂蜂浪蝶,踉踉跄跄挣扎着一头倒进门外的出租车后座上。

 

 

“先生,去哪里?”

 

 

“回家。”

 

 

“您家在哪?”

 

 

“我,”

 

 

“先生……”

 

 

“我好像,没有家了……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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